王文華:他們都是林覺民
【聯合報╱王文華】
建國百年的「林覺民」廣告播出,我想:該還他一個公道了。
為什麼欠林覺民公道?因為在台灣,隨政權轉移,不是把革命志士捧上神壇,就是打入冷宮。沒興趣瞭解,在符號之外,他們究竟是怎樣的「人」?甚至連《與妻訣別書》,都只變成大考時考「遍地腥羶是什麼意思」的工具。
講到林覺民,永遠是「烈士」、「拋頭顱、灑熱血」。他是不是烈士?當然!有沒有拋頭顱、灑熱血?絕對!古今中外,沒幾個人有「吾充吾愛汝之心,助天下人愛其所愛」的情操。
但他不只是這些!他也是個年輕人、留學生、爸爸、兒子。如果永遠只從「拋頭顱、灑熱血」的角度詮釋他,難怪現代年輕人反應冷淡。因為這已經不是「滿街狼犬」的時代,要解決這時代的問題,與其「拋頭顱」,不如學習林覺民其他的特質。
當年廿四歲的林覺民和今天廿四歲的年輕人一樣,有很多成年人看不慣、卻能創造進步的特質:
但他不只是這些!他也是個年輕人、留學生、爸爸、兒子。如果永遠只從「拋頭顱、灑熱血」的角度詮釋他,難怪現代年輕人反應冷淡。因為這已經不是「滿街狼犬」的時代,要解決這時代的問題,與其「拋頭顱」,不如學習林覺民其他的特質。
當年廿四歲的林覺民和今天廿四歲的年輕人一樣,有很多成年人看不慣、卻能創造進步的特質:
一、輕狂:林覺民十三歲時,老爸要他考科舉。他痛恨清廷,寫下「少年不望萬戶侯」七個字,交卷閃人。成年人大多奮發向上,只有年輕人才會如此年少輕狂。
二、執著:他說「天下之人,不當死而死,與不願離而離者,不可數計,鐘情如我輩者,能忍之乎?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,不顧汝也。」「鐘情」、「率性」,多麼純粹!多麼年輕!人一旦成熟了、聰明了,就圓滑了、妥協了。這樣可以受歡迎,但不可能搞革命。
三、深情:林覺民是烈士、更是情人。他和意映「並肩攜手,何事不語?何情不訴?」他怕意映在他死後傷心,寧願意映先死,自己受苦。他無事不語,原本要告訴意映起義的計畫,但一看到她腹中之子,就說不出口。他有勇氣犧牲生命,但沒勇氣傷太太的心。
四、浪漫:林覺民給爸爸的信中寫:「兒死矣,惟累大人吃苦…然大補於全國同胞也。」他的朋友方聲洞也跟爸爸說:「事敗則中國不免於亡,四萬萬人皆死,不特兒一人;如事成則四萬萬人皆生,兒雖死亦樂也。」多麼浪漫、甚至天真的邏輯!但沒這邏輯,我們今天都不會在這裡。
五、「不聰明」:世故者看年輕人,都覺得他們「不聰明」。但世上若都是「聰明人」,沒有任何變革會發生。國父自己都說,革命初期「士大夫方醉心功名利祿,唯所稱下流社會,反有三合會之組織,寓反清復明之思想於其中。」
五、「不聰明」:世故者看年輕人,都覺得他們「不聰明」。但世上若都是「聰明人」,沒有任何變革會發生。國父自己都說,革命初期「士大夫方醉心功名利祿,唯所稱下流社會,反有三合會之組織,寓反清復明之思想於其中。」
如果用一個字來總結這些特質,那就是「青春」。成年人總愛感歎:現在年輕人不比從前了!年輕人有沒有差的?有!哪個時代沒有?但我卻看到很多林覺民,只是在不同領域。一百年後的台灣,廿四歲的年輕人競選、創業、做麵包、做志工、設計時裝、跑馬拉松…他們也許沒有犧牲生命,卻和林覺民一樣輕狂、執著、深情、浪漫。在成為「台灣之光」之前,也被譏笑「不聰明」。但他們仍堅持夢想、不斷創新,希望有一天能重寫規則、改朝換代。
「創新」,就是這個時代的「革命」。每一個試圖創新的年輕人,都像林覺民一樣在推翻滿清。若這樣看,林覺民就不屬於某一個政黨。他屬於所有年輕人,和仍有青春精神的成年人。他屬於情人、做過取捨的人,和在保守體制下不斷創新的人。一百年過去了,紀念烈士最好的方法,也許是我們每個人,都找回自己的青春,創造屬於自己的辛亥革命。
(作者為作家)
【2011/01/26 聯合報】
【2011/01/26 聯合報】